踏遍千萬高山 他終于給望遠鏡找到家
實習記者 代小佩
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，一個穿著沖鋒衣、運動褲，背著巨大登山包的人很容易就會引起你的注意。他目光犀利，腳步匆匆，全然不顧褲腿兒和運動鞋上還沾著一些泥。這個典型登山家模樣的人，是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首席研究員、西華師范大學物理與空間科學院天文系主任鄧李才。
前段時間，他帶領(lǐng)的研究團隊作為主力軍，首次向人類展示了銀河系恒星外盤驚人的翹曲結(jié)構(gòu)，相關(guān)成果發(fā)表在學術(shù)期刊《自然·天文》上。
鄧李才剛剛結(jié)束一次艱難的登山之行，登山地名為賽什騰，海拔約4250米，位于青海省海西州茫崖市下屬的冷湖鎮(zhèn)，在柴達木盆地的西北邊緣。長途跋涉近10個小時后，風塵仆仆的他終于趕在夜深前飛抵北京。
爬遍當?shù)厮袀溥x高山
在賽什騰山頂上，有兩臺測量視寧度的望遠鏡。其中一臺由鄧李才及其團隊負責，服務于大型光學望遠鏡項目，其中包括我國的SONG(Stellar Observations Network Group，全球網(wǎng)絡觀測望遠鏡)項目。這是我國天文界參與的一個國際性天文學研究計劃。
“望遠鏡的觀測活動通常在夜晚進行，到了白天，單個站點的觀測就會中斷。為此，天文學家提出，聯(lián)合各國望遠鏡實現(xiàn)接力式觀測。具體而言，就是一個國家的望遠鏡處于白天時，另一個國家的望遠鏡剛好迎來夜晚，可以繼續(xù)對某個目標進行觀測。通過這種接力式觀測方式，科學家可獲得長期連續(xù)的數(shù)據(jù)�！编嚴畈鸥嬖V科技日報記者，SONG項目的目標是尋找系外行星和測量恒星的震動。
2008年，國際天文學聯(lián)合會(IAU)在三亞舉辦了一場會議。在場的幾位外國天文學家和鄧李才討論了SONG項目并希望中國參與。項目隨后在國家天文臺獲批，2009年鄧李才和團隊著手開展選址工作。
這不是件簡單的事。為保證望遠鏡運行和觀測效果，選址需要考慮至少3方面因素。首先是天光背景�！昂诎档牡胤接^測效果會更好，燈光是望遠鏡的‘背景噪聲’�！编嚴畈耪f，“晴天也很重要，此外還要考慮視寧度。”
受空氣流動和地表晝夜溫差影響，近地面層的空氣易形成湍流，所以平地的視寧度往往較差。為此，大型天文望遠鏡項目通常選擇地形較高的地區(qū)作為站址�！扒嗖馗咴丝谙∩�，幾乎不受城市燈光影響。空氣稀薄且潔凈度高，部分地區(qū)降水和云量都極少，這里對觀測的干擾相對較少�！编嚴畈耪f。
2009年至2012年，鄧李才和團隊一直在青海省海西州的德令哈市附近為SONG項目選址。那時，鄧李才爬過當?shù)厮心苡糜诜胖猛h鏡的高山，每座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�！吧仙角�，我們會分析這座山的山形、位置、與城市的距離等�！编嚴畈判χf，越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，天文觀測條件往往越好。
“當時，德令哈市一年的晴日晴夜數(shù)占2/3，視寧度中值為1.5角秒。對于SONG項目的一米望遠鏡而言，‘住’在這里是不錯的選擇�！编嚴畈耪f。
2013年，我國SONG項目落戶德令哈市東郊，這是在我國西部高原落地的首個有著明確科學目標的光學天文項目。
為望遠鏡尋覓“新家”
望遠鏡投入使用，最重要的意義在于，科研人員能利用其獲取第一手觀測數(shù)據(jù)。鄧李才告訴科技日報記者，望遠鏡投入科學運行后狀態(tài)很好，僅2015年他和相關(guān)研究團隊在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天文學期刊上就發(fā)表了十余篇文章。
可沒想到，運行近6年后，望遠鏡突然陷入被撤走的困境。
隨著德令哈市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，燈光、粉塵和電磁干擾嚴重制約了望遠鏡的觀測能力。加上受到厄爾尼諾效應的影響，原本干燥少雨的德令哈市變得越來越濕潤，晴夜數(shù)大大下降，“德令哈市的暗夜和少云優(yōu)勢不復存在”。
位于德令哈市西部的冷湖鎮(zhèn)，天文觀測條件好于德令哈市。但由于冷湖鎮(zhèn)自然條件惡劣，建立基礎(chǔ)研究基地的成本較高，因此從未有人考慮過在此進行天文項目選址。2017年，受當?shù)赜嘘P(guān)部門負責人邀請，鄧李才決定到冷湖鎮(zhèn)進行考察，希望找到適合中國未來大型天文設(shè)施的優(yōu)良臺址，同時為SONG項目找一個“新巢”。
給望遠鏡選址，如同在荒野中開路。鄧李才在冷湖鎮(zhèn)爬過的山都是原始野山，或位于戈壁之上，或在無人區(qū)之腹，有時幾百公里內(nèi)都見不到人影。
攀爬被積雪覆蓋的山體，對鄧李才來說是家常便飯。如果沒帶冰爪，登雪山會異常艱難和緩慢，一旦踩滑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即便如此，鄧李才也從未想過要放棄“心中所愛”�！爱斈憧朔凶璧K，爬上山頂看到雄偉壯麗的風景，你會覺得，一切都是值得的�！彼f。
初次爬上冷湖鎮(zhèn)的賽什騰山時，他對同行的伙伴說：“我們現(xiàn)在所走的每一步，都是人類在此留下的第一步�！�
2018年初，在當?shù)卣膮f(xié)助下，國家天文臺選址團隊開始在賽什騰山進行選址工作。
通過分析一年多的監(jiān)測數(shù)據(jù)，鄧李才團隊發(fā)現(xiàn)，即使是在厄爾尼諾效應非常嚴重的2018年到2019年，冷湖鎮(zhèn)的天文晴夜占比依然超過60%，風速適中，沙塵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
截至目前，累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賽什騰山頂視寧度小于0.75角秒的天數(shù)占監(jiān)測總天數(shù)的比例超過50%�！斑@意味著，冷湖鎮(zhèn)具備開展光學天文觀測的優(yōu)越條件�！彼f。
一輩子只做好一件事
有時，鄧李才一個月內(nèi)要飛往冷湖鎮(zhèn)3次，幾乎每次都要攀登到賽什騰山頂�！坝袝r候是因為望遠鏡被風吹倒了，有時候是因為網(wǎng)絡出了故障，還有時候是因為電路出了問題……遇到突發(fā)情況，團隊人員總會專門從北京趕到冷湖鎮(zhèn)�！编嚴畈耪f。
令人高興的是，一條通往賽什騰山頂?shù)穆芳磳㈤_通。這條路大概在今年5月底就能完工，到時運輸一些大型設(shè)備會方便很多。預計到今年年底，SONG項目會從德令哈市遷到冷湖鎮(zhèn)�！安贿^，即使路修好了，我還是會爬賽什騰山�！编嚴畈耪f，登山是一種樂趣。
在意大利留學時，鄧李才幾乎爬完了阿爾卑斯東部所有的山�！暗谝淮蔚巧绞窃�1991年，我們從一個緩坡爬上山梁，爬到中途，一座巨大而高聳的石灰?guī)r陡峭山體突然出現(xiàn)在眼前，山的那種威嚴壯美令人難以忘懷�！编嚴畈呕貞浀�。
“我曾經(jīng)在登山時不小心掉進雪坑，積雪直接到了脖子，小伙伴費了好大勁才把我拉出來�！编嚴畈耪f，有一次他在半山腰的小木屋中休息，忽然聽見“轟隆隆”的巨響，探頭一看，原來是有直升機從頭頂飛過。后來他得知，當天有7個人在攀巖過程中集體滑墜，直升飛機是來救援的。
但這些都沒能讓鄧李才停下腳步，他喜歡刺激和挑戰(zhàn)，不懼未知和危險。今年3月，科技日報記者曾和鄧李才一起登頂賽什騰山。攀爬時，科技日報記者聽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：“慢慢地，一步一步走，每一步都要踩實才能邁出下一步！”
我國SONG項目啟動至今，已經(jīng)過去整整10年。這對于人的一生而言，并不短暫。談及這10年過往，他只用一句“一輩子能把一件事做好，就非常不簡單了”，便輕輕帶過。
未來，鄧李才愿把更多精力放在培養(yǎng)下一代“天文人”上。2016年，西華師范大學成立天文系，鄧李才是首任系主任。這個系的成立凝聚了他10年的心血�！拔蚁Ｍ行W以后能有更多天文學教師，從師資層面改變中國天文學知識普及缺失的現(xiàn)狀。”他說。
